【靖苏】寒梅傲雪（一发完）
友情预警：这是一把刀。故事从靖王去赈灾前开始……
“殿下，一切已准备妥当。”列战英进来汇报。
“明日我就要出发，这一去至少一个月，宫里府里的事你都要留心，还有苏先生那里也要帮衬些，战英你明白么？”
“是。属下明白。”
遣退了列战英，萧景琰独自坐在书房里整理心绪。明日出发前往主持赈灾，这次他一定要竭尽全力。他不会在意誉王的怨恨，他只记得那日散朝后沈追欣慰的笑容，恭喜他得到这份差事，替灾区百姓感谢老天真的让那道雷砸在了誉王的头上。
沈追不知道那道雷是谁弄出来的，萧景琰却知道。他眼前浮现那日殿前争辩失利，有些丧气地前往苏宅，却被梅长苏说笑着安抚住的情景。先生说，有一道雷就在路上了。
想到这里萧景琰嘴角动了动。原来，先生玩心这样重。
目光不由地就投向连通密道的暗门。那日先生还咳嗽，这几天也不知好些了没？明日要远行，不知先生有没有要叮嘱的？不，不该让先生太劳心，我就只去探病。
这般想着萧景琰已经走过了密道，拉动了铃绳。
很快，梅长苏亲自来开了门，微笑着引他进卧房。先生的脸色还是病态的白，想必这几日也没有好好养着，萧景琰不觉眉头就皱了下。
梅长苏敏锐地捕捉到这一瞬的表情，温声道：“明日就要去赈灾了，殿下可是有什么忧心的事情？苏某可以——”
“没有什么事。”萧景琰带着薄怒的打断惊得对方眨了一下眼，随即他也察觉自己有些失态，于是缓和了些道：“先生不要劳神，先把病养好，赈灾的事我会处理，沈大人也会帮忙。”
“苏某谢殿下关心。”
梅长苏的眼眸低垂，萧景琰看不见他的神情。一时无话，萧景琰随意扫了眼案几，只见上面有幅墨迹未干透的画，走近细看，画的是寒梅傲雪。
“先生方才是在作画？”
“殿下见笑了。”
画上梅枝柔韧，梅瓣傲雪欺霜，一眼望去仿佛就能闻到清冽的梅香。萧景琰心下赞叹，随口问道：“怎么未题诗？”
“即兴画就，还未想到题诗。”
萧景琰心念一动，忽然笑了笑道：“先生这幅画借我些时日可好？此行先生不能同往，我带这画在身边不时看看，就仿佛听到先生教诲，遇事也好冷静些。”
“殿下说笑了，既然殿下喜欢，就拿去好了。”梅长苏起先有些惊讶，听他说完还是微笑答应了。
人都说靖王严肃冷峻，不苟言笑，但是在梅长苏的记忆里，少年时的景琰实在是有些孩子气的。林殊十三岁上战场时，临别前萧景琰硬要送他一把腰刀，要他时刻带着，打完仗好好地带回来。后来这习惯渐渐心照不宣，每每两人送别对方，都要送出什么或者索要点什么，好让对方惦记着，要好生保重，平安地归来相见。
当年送别景琰去东海，索要那颗大珍珠，也是一样的心理。却不想，萧景琰到如今对着全然认不出的自己，也下意识做出相同的事情。水牛还是那头水牛啊。
一个沉浸在回忆里，一个不知在想什么。过了良久，还是萧景琰打破沉默：“先生好好将养，我就不打扰了。”说罢他小心卷起那寒梅图就要走，梅长苏起身相送。
直到快要踏进密道，萧景琰忽然转身道：“我若想到好的题词，到时请先生赏鉴。”
梅长苏会意，微笑一礼：“苏某静候殿下事成归来。”
待暗门重新关上，梅长苏倚在墙边发出一声轻叹。景琰这是怎么了，重复叮嘱自己安心养病，又一再约定归来相见，是什么让他不安心吗？是自己脸色看起来太糟了吧。可是梅长苏一介谋士，也会让他关心牵挂起来？这实在不妙。闭上眼再睁开，心中已有决断。
转眼一月过去，赈灾进行很顺利。萧景琰如期归来，京中情况已变，一如多年前的记忆里，让他措手不及。
卫峥被捕，即将行刑。静妃被困，苏先生不施援手，反倒加以利用来谋取党争的利益。
仿佛多年前失去一切的伤痛再度被掀起，萧景琰仿佛困兽一般，惊惶失措，撞得鲜血淋漓也逃不出桎梏，只能绝望地嘶吼。有些事不能原谅，有些事不得不做，与利益得失无关，只因为情义无价，不能算计。
然而萧景琰终究还是被安抚住了。那人清癯的身影在风雪中咳得摇摇欲坠，却那样气急败坏地骂醒他，急怒攻心下喷出殷红的血，在雪地上点染开来，一如那一卷傲雪寒梅。
精密的谋划布局，后发制人，所有的一切都在梅长苏的计划中，也在萧景琰的掌握中，除了——
梅长苏进了悬镜司。
三日，真的度日如年。萧景琰已经很久没有如此不安了，不仅仅是因为担心梅长苏病体支离，也不仅是因为愧疚对方为自己受苦，而是仿佛有什么绝对不能失去的东西就要离他远去了，而他还没有看清那到底是什么。
这感觉真的不是很好。萧景琰又一次抽出了那卷寒梅图，小心展开。右上角早些时日已经被他题了诗：
笑对风雪意，傲然霜下杰。
本想赈灾回来就拿去给先生看，谁知事情一件件发生，他再没有当日的心境去苏宅了。本想对先生说，一直觉得先生风骨，很类寒梅。
萧景琰怔怔看了半晌，又卷好收起，起身环顾自己的书房，下意识地走到了墙边，伸手拿起了那张朱红铁弓。
“小殊，卫峥救出来了，你的副将还活着。是苏先生拼力救的，你保佑他平安回来……”
惊惶的脚步声打断了萧景琰的喃喃自语，列战英跟随自己多年，不应这样失态，萧景琰转身看去，同时心里不祥的预感快要满溢出来。
“殿下，悬镜司刚被查封了，夏江被关进天牢……”
“苏先生怎样？”萧景琰急忙问道。
“苏先生……”列战英竟是有些说不下去。
“他受伤了？！”心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破裂开来。
作为铮铮铁骨的汉子，列战英的眼眶居然红了，他喉咙哽了哽，似是下了什么决心，闭上眼痛心道：“苏先生……殁了。”
“啪”的一声，朱红铁弓落在地上应声而断。萧景琰踉跄了一下，滚热的液体自双目滚落，他有些恍惚地向外走去，嘴里重复道：“不可能。他在哪里，我去看他……”
“殿下——！”
在列战英惊慌的叫喊声中，萧景琰失去了意识。
如墨的黑暗狞笑着扼住他的喉头，一如多年前绝望的血腥，是挥之不去的梦魇。萧景琰奔走在那片黑暗中，想要大喊却喊不出声音。
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前方亮起柔和的白光，一人素衣白裳缓缓走来，手里提着一只灯笼，是这茫茫黑暗中唯一的光和暖。那人看着他，浅浅地笑着，一如风雪不侵的寒梅。
“先生……”
萧景琰醒来的时候，视线所及是自己熟悉的卧房，床边隐约有一个白衣人。他心中一惊，定定看过去。
白衣人长发未束，眉目间也很陌生，不是梅长苏。
“殿下醒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蔺晨，是长苏的朋友。”
陡然听到那个名字，萧景琰心里一恸。蔺晨轻轻叹息了一声，递过一只信封道：“这是他的信，殿下先看看吧。”
萧景琰木然地接过信封，拆开看了。信中梅长苏承认一直有所隐瞒，他原本就知赤焰案，投入靖王麾下不仅因为靖王可托江山，也是为了赤焰案。梅长苏是琅琊阁老阁主的义子，因为老阁主与林帅交情甚笃，一直对赤焰案有所怀疑，所以梅长苏只为代义父完成心愿。梅长苏自言年少受过损伤，年寿难永，本已时日无多，助殿下成事实是本愿，九死不悔，望殿下好生保重，以大局为重，实不必为其忧伤。又提及义兄蔺晨知他所谋全部，望殿下留在身边信之用之。
萧景琰木然地把目光从信上移开，重新看向蔺晨。蔺晨的神色不卑不亢，和先生很像，但却没有先生的温和浅笑。
“他的字迹，殿下是认得的，想必也是信的。他执着的事情，无人劝得住，他未做完的事，便由在下代劳吧。殿下好生休息，多思于身体无益。”蔺晨淡淡道完，便起身离去。
萧景琰自没有心思去计较他的失礼，反而心下有愧，望着那背影道：“多谢蔺公子。”
蔺晨没有回头，径自出了门。
梅长苏的死讯已经传开。闻名天下的江左梅郎，那位白衣客卿，无端受冤死于悬镜司，这在京城掀起了不小的风波。梁帝颇为震怒，看着更加沉默寡言的七子，便更加有气，便统统发泄在肇事者身上。誉王贬为双珠，夏江立即斩首示众。
有许多人去苏宅凭悼。而那些少数知晓梅长苏真正身份的人，只有强忍悲愤，暗地里吊唁。
萧景琰也去过，但没有像身边人担心的那样。他很是平静地回府，很是平静地继续处理梁帝安排的越来越多的事务，仿佛一切都很正常。
只是靖王变得更加不苟言笑了，这在许多人看来没什么不同。但是列战英看得分明，从前殿下只是很少会笑，但偶尔，特别是在苏宅的时候，同苏先生交谈投机的时候，还是会露出笑容的。而如今，自己整日看着，殿下真的再也没有笑过了。
列战英无声地叹息。
那把朱红铁弓已经修好，重新挂回了墙上。而萧景琰的书房里多了一个紫檀长匣。列战英知道，那匣里是一幅画，画上是寒梅傲雪。
后来，有梅长苏生前的布局，有蔺晨从旁辅助，一切都进展得顺利。萧景琰入主东宫，接着金殿呈冤，赤焰冤屈昭告天下，祁王与林家沉冤得雪。
再后来，萧景琰登基为帝。梁武帝一生，除了刚即位时经历的那场边境告急，战事惨烈之外，并没有其他的大危机。梁武帝一生励精图治，力挽大梁数十年颓势，在其治下，两代人心中憧憬的朝局与天下渐渐变为现实。
然而克己守礼的萧景琰也有为数不多偏执到逼得朝臣们联名苦谏的时候，其中一次，是关于修建帝陵的事。
他原是不愿修建帝陵的，然而朝臣们拿祖制拿国本拿江山来说事，终于他妥协了，不得特立独行。
王本是献给国土与天下万民的生祭。
他这一生，最想要护住的人，都没能护住。那位银衣薄甲的少年将军，那位白衣轻裘的青年文士，都没能护住。于是他只能，穷尽余生，护这一方国土、天下子民，至死方休。
可是，原来死也不是自由的，不能去梅岭陪小殊和七万忠魂，也不能随先生魂归天地间，看遍壮阔山河。他只能去那孤独的帝陵，死后也守护他的国家，他们的国家。
临终之际，萧景琰早知天命，没有丝毫的悲哀，只是嘱咐最信任的内侍，有两件事物待他身后，要贴身陪葬。
那是两个檀木盒子，一大一小，一长一短。一个里面是一卷寒梅图，另一个里面是一颗东海明珠。
萧景琰沉沉地睡去，他知道这次再不会醒来。
……
或许因为他生平爱民，做了许多积阴福的事情，一到了鬼界，他被告知自己有一项“特权”——如果他想的话，可以去轮回镜前见见故人英魂，前提是对方还没有投胎转世。
故人英魂么？
鬼差说，只要诚心思念想见之人，如果那人魂魄未转世，就会感应到心念，前来相见。
萧景琰缓缓的走上轮回镜台，闭目沉思。年迈的他，近一两年的事有时都记不清楚，但是许多久远的往事、故人音容，仿佛皆在眼前，犹如昨日。
萧景琰以为他最想见的会是小殊，但是不知为何脑海中越刻越深的却是另一张容颜。那苍白病态，却带着温和浅笑的容颜，是融化一生冰雪的阳光，尽管消失得那样快，温度却一直在。
萧景琰再次睁眼，惊讶地看着眼前的人。
“小殊……”
这不是少年时的小殊，但确实是小殊的样貌，或者说，如果小殊活到三十岁左右，大概就是这个样貌。萧景琰认了出来。
为帝多年，早已心沉如水的他，在看到故友的此刻，居然也失了喜怒不形于色的稳重。他走上前，有些激动：“小殊，真的是你！没想到还能再见到！你居然一直都没有去转世……”
“到底还是不放心你，这些年你做的，我都看到了。景琰，你做得很好。”
萧景琰心中感动，这是他的小殊，即使用这种方法，也要一直“陪”着他的小殊。随着他的心念，眼前的人像变得清晰，逐渐成为实体，而不是开始那团雾气一般的幻影了。于是，萧景琰也看清了这不是小殊记忆里的样子。这人头戴玉冠，一袭白衣静立在那里。
这是！
萧景琰忽然一惊，自己方才心中所想之人并不是小殊，小殊为何会现身相见？而自己想的明明是……
白衣人笑了，一笑融释冰雪，温润如玉。他又笑得有些玩心，道：“景琰，你欠我的东西，如今该还了吧？”
萧景琰下意识掏出怀里的小盒，拿出那颗硕大的珍珠。
白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然后继续笑道：“这个也是欠我的没错，但我不是说它。当年，你带走我的寒梅图时说，题好诗回来还我，这么多年了，你可曾想好题什么诗了么？”
白衣人浅笑说来，似有什么在心间荡漾。
“先生，原来是你。”萧景琰迎上他的目光，那一眼是遗落了万千的时光，在这一瞬定格，永远。
看完的来告诉我，这其实一点也不虐！
